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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军:耿占春老师印象记

日期:2020年07月10日 10:58

前叙

2002年,得益于高校合并的落地,我重归母校,并成为母系教师队伍中的一员。也是在这一年,批评家耿占春先生受邀来到河南大学,我们同属于文艺学教研室,成为同事。而在后来的时光递进过程中,同事关系悄悄位移,我先是跟从他读研,后来又做了他的博士研究生。耿占春先生的思想学术水平以及在知识分子圈子里的认可度,若由我这个跟从多年的学生加以道出,必然包裹着不合时宜的内容。尤其是在我从事批评工作,涉世较深的情况下,更应该保持缄默。

下面的两个片断皆涉及对耿占春先生侧影的描摹,具体写作时间跨度业已超过十年。第一则印象记写于读研之前,除了同事关系之外,似乎没有别的内容。因为在那个时间段内,我还一度着迷于散文写作,而学术研究则在南山之南,因此,后辈与前辈的关系也不成立。第二则写于2018年的下半年,作为学生的身份不仅被夯实,而且被叠加。两则速写皆属于短章的形式,并非出于某种刻意记录的结果,但又充当了记录的功能。罗兰·巴特曾说过,重要的不是我叙述了哪个年代,而是我在哪个年代叙述。对于我个人而言,困难之处在于,2006年和2018年是否同属于一个年代,因为,年份可以借助记忆的细节加以认定,而对于身处某种年代的我们而言,我们无法辨认其存在的阙域,年代压在我们头顶之上,并带来一个沉重的后果,即宿命般地动弹不得。

饮茶时光

高考阅卷期间,同学孟庆澍某天传达了张口头小纸条,问我是否愿意参加一次沙龙活动,“主讲是大胡子耿占春先生”,他特意强调道。

晚饭毕,骑车直奔地点。来的人还真不少,有本科生、硕士生、几位青年教师,另外,还有几位社会人士列座。耿先生主要讲了两个问题,一是问题意识的匮乏;二是个体内省经验的生成。其间偶尔穿插话题讨论,不过形制较小,如秋后攀爬的南瓜藤。两个小时的时光就这样轻松地溜过指缝,孟同学和我皆意犹未尽。

六月底,期末考试前的某一天,邀请耿占春先生来家小坐。耿先生是著名诗人、学者,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诗论家,然而衣着朴素,上身是黑色圆领短袖T恤,或许是穿着次数过多之故,看上去如同工装,炯炯有神的双眼之下是廋削的面庞,和一副稍显凌乱却不乏劲道的长须。下身着休闲牛仔,脚上穿的则是一双休闲运动鞋。他从不沾烟酒,喜素食,尤其是尚带泥腥味的蔬菜,特别钟情之。除读书写作外,生活中最大的嗜好就饮茶了,是绿茶,不喜饮之的人谓之“寡”,喜饮之的人谓之沁人心脾的苦,在此方面,我和耿先生有同好。

简单的午餐后,送耿先生下楼,问其是否有将沙龙延续的意愿。“由我出面安排,时间、地点届时通知,由你来做主讲人,行么?”,我问道:

“可以啊,但下次要讲些什么呢?”耿先生不假思索地答应道。

“不限于纯粹理论,文学、社会、文化热点问题都可以,随着性子谈。”我接过话题答道。

“好,你到时间给我打电话,我这段不会外出”,耿先生的爽快让我如释重负。

过后没几天,带着女儿去龙亭湖东岸考察地点。最近和妻子说道沙龙的筹划,七岁的闺女从旁也闻见了颇多信息,坐在电动车后座上,她问我:“爸爸,你和大胡子爷爷跑到茶馆里干什么啊?也不带我和妈妈!”,“我和他们就是说说话,喝喝茶,然后爸爸就好写文章,爸爸中午要安排他们吃饭,所以就不带你和妈妈了。”

“哼,什么啦!”,估计后座上的女儿撅起了小嘴。

龙亭湖东岸,即杨家湖东岸,有一条半圆形的马路环绕。靠近龙亭公园的地段建起了一座桥,开掘了一条向北的水道,湖水也得以向北舒展,而汽车必须绕行一段才可通行。因此,这段马路在人工之手的度量下,竟僻静下来,与西岸通往清明上河园的道路形成鲜明对比。马路旁边,集中了不少工艺美术展厅,还有个别咖啡馆穿插其间。我来到的时候大约上午九点,经过整晚喧闹之声击打的世界杯海报,看上去有点落寞。此处茶馆计有两家,其中靠北的一家地方宽展,进去的时候空荡无人,但很快警铃大作,一团穿着睡衣的肉体从小房间内挤出。定睛一看,是位中年女子,估计是老板娘。我向她说明来意,又上楼仔细端详一番,然后索取了名片,预定了明天上午的一个房间。

回来后,逐一打了电话,除耿先生外,还有新闻传播学院的李勇博士,我们院的伍茂国博士,孟庆澍博士,再加上我的学生,诗人王向威。

沙龙预定在上午十点半开始,我自带了一小盒西湖龙井和一袋熟花生,同李勇一道开车去接耿先生。一路无话,准时抵达地方,其他人等也已到达,大家一块上楼,进入订好的房间。屋内窗明几净,有一长桌,一沙发,一茶几,小长桌刚好坐得下六人。拉开窗帘,微微起伏的湖水在绿叶间摆动,随着清风,几声知了寻机潜入房间。“是个好地方”,大家如是评价道。

向服务员要了一壶信阳毛尖,另带四盘小点心,茶水沏好,大家便落座开聊。简单的致辞后,请耿先生发言,而今天的耿先生并不主动,话题从伍茂国先生那里开始,讲述其最近关注的欲望叙事问题。伍先生是湖南人,直爽健谈,从道德叙事到情感叙事,再到欲望叙事在当下的膨胀,他谈到了文学书写过程中边界的不断敞开问题,并联系热播的电视剧《蜗居》中人物欲望作为案例,待至兴奋处,两道显眼的剑眉不断上扬,呈斜角向太阳穴刺去。除了了向威低头做记录外,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等,遇到感兴趣的段落,即兴加入,延展话题。而耿先生分几个时段做了点评,毕竟是理论功夫了得,他所提出的为当下混乱的欲望叙事进行理论立法的建议,及现代性自反性的命题,使在座各位顿时有会临山顶之想。

杯子里的茶水一再退下,又被重新沏上,落在座上,窗外的世界仿佛在安静地等待,只有彼此的言辞,不停奔跑、停顿,然后转入另外的道路,一同川流的还有时间,而关乎它的刻度,在门外冷静地站立。

将近下午一点的时候,我鼓起勇气打断了诸位奔驰的话语,提议去附近的一个深巷,尝尝老开封拉面的味道。大家然诺,便一起下楼,往目的地而去。到地方的时候,食客已经寥寥,坐在简易的小桌子旁,我向大家介绍了这家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拉面馆的历史,六人中,除了我和李勇外,大家皆没来过这破败萧条却食客云集的小地方,甚是新奇。边吃边聊,我们的话题倏然一变,从刚才的相期邈云汉转入地下的尘土之中。

回去的路上,想起《世说新语》中大名士谢安的一段话:若遇七贤,必自把臂入林。如今,整片的树林早已被高耸的城市逼退到百里开外,而能够遇见耿占春先生这般纯粹之人,精神上岸者,只好以湖畔的茶舍将就之了,而能够把其臂,并言笑晏晏,于我等,借用《五柳先生传》中陶渊明的话:晏如是也!

片刻回忆

四月四日,清明节前一天,恰乍暖还寒。微信上流转不少段子,相关此次天气的陡然转弯,这一次编排的是南方人。我也看了,然沉默不语。

上午四节课,中间休息的时候接到耿占春老师的微信告知。说郑州文联的程韬光先生携友来汴,中午就在老河大干训餐厅一聚。赶紧回复,诺之。

落座后便是简单的寒暄。萌芽同学带来了明前茶,产自老家的信阳毛尖,味道虽然偏淡,却颇为清爽。坐在我右手的是四位文学院的在读博士生,全是女生,在她们的面庞上,青涩消退,代之而起的某种轻盈。韬光先生健谈,茶过一巡之后犹然。这不,互加微信好友的举动马上就开花结果了。

饭桌上无一致性主题,共语与私语穿花分柳,好在基本上没有人对着手机屏幕钟情观摩。话题的末梢,转到诗歌上来。耿师告诉我们,他最近一月,心思全用到诗歌写作上去了,“我这个月,写了23首诗呢”!他言道。这个消息并不会让我感到意外,虽然扮演了国内首屈一指的诗歌批评家角色,但耿老师是有过诗歌写作经历的。关于新作,耿师重点讲了一毛一分钱的故事,并朗读了这一首新诗。故事的发生地在商丘火车站,上世纪70年代,冬天,夜晚,干冷的风在大地上竞相追逐,商品短缺几乎写在每个人脸上。一位衣衫整洁的年轻人来到他面前,讨要一毛一分钱,这是一碗热汤的价格,踌躇了一阵之后,耿老师还是捂紧了自己的口袋。

40多年后,耿师借助诗句和公共空间的言说,开始揭开业已结疤的记忆,并释放自我的内疚。如同维特根斯坦在伦敦的小酒馆里,向着朋友讲述他在奥地利做老师时曾扇过一个小女孩的往事。语言,记忆与肉身,联结在一起,叠压在一起,成为骨刺,嵌入到我们的骨头中。

善总是残缺的,而恶则总是彻底,并且完整。这是耿老师的总结陈词。因为担心遗忘,所以我要记下这个片断,并写出这一句话。


作者简介

刘军,笔名楚些,1996届毕业生,河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,散文批评家。曾致力于散文写作,有作品刊发于《读书》《随笔》《青年文学》《西部》《草原》《黄河文学》《散文百家》等刊物。现致力于当代小说、散文批评,有评论文章见于光明日报、文学报、文艺报、小说评论、扬子江评论等报刊。曾策划全国农民散文专辑、河南青年散文专辑、《在场》河南散文专辑、生态散文批评专辑,策划《散文新观察》丛书,曾任孙犁散文奖、北大培文杯评委,现主持河南大学人文读书会、乡村图书室公益活动,主持《广西文学》散文新观察栏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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